小区的铁栅栏外是一片标直的杨树林,穿过杨树林便到了空旷的田野上。靠近水涯的地方就是灞河,河滩上除了芦苇丛和石头,还有一方静的荷塘。
春夏时分,常到荷塘边看新绿,赏荷花。到了秋天,荷花已经凋谢,荷叶由绿变黄,光景渐显衰颓;至冬月,叶子则完全枯萎,成了冷褐色。
一条小径,有些萧索,好在径畔虽有枯草杂陈,青砖的路面还算清洁。每次经它去荷塘,都会放慢脚步,悠悠地走。砖缝里有大片的寒芜,只靠近水塘的一段生了幽的绿苔,看着软糯潮湿,似乎映了些山水的禅意,令人感到熨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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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端地喜欢在冬天去看荷塘,大概觉得池中之景更有孤峭的骨感,侘寂之美必是况味十足罢。
路的尽头便是荷塘。
我站在池边仍是习惯性地先抬头看天。天空是灰白的,有些暖的光影,落在人的眼里,仍是灰白的,没有边界。这种没有边界的空间和颜色,经了人的大脑和情绪,最终变成无数明亮的光线,虚构了一片空白,被时间收纳,其中就包含了这片塘水和一个漫无目的看塘的人。
这种感觉很好。收转脖颈,将头和脸移向荷塘偏南的方向。远隅是秦岭,距离我和荷塘最近的是南山。南山远远地只露了些山脊线,好像被沄沄不散的雾气遮掩着,很模糊。
冬天经常是这样的。
塘埂已瘦,一池枯意,清冷、寂寥,尽显物哀之象。那时水面只剩些稀疏的细梗,有的削如黑铁,不蔓不枝,静静独立;有的自然折倒在水中,映出了一番疏影横斜的美。另有一些枯梗上仍挂着荷叶的残影,一律低垂着。有的亦没入水中,透着颓败和苍凉。水吞下了它们的影子,像是留着些自然的密码在每片叶子的纹路里,那纹路又像被人烙上去的筋骨一般,一根连着一根,极具张力。皱而垂的残叶,在直而细的梗茎上挂着,自然、随意,半闭欲张,像一蓬裙衣,覆于波上,一副从风靡靡的模样。让人觉得这残荷倒不是一种植物,而是水里生长出来的光。光里带了些乡野的幽意和冬的气息,且是空寂寂的那种萧条之美,藏于这枯叶之中,透着一种神韵和高贵,极具了风骨和动感。
非常奇妙的感觉。那裙衣之下似也正有一张在梦境中沉睡的女子的脸,安娴,静谧,恬淡。
此时,恰如水面上同时也蒙着一层薄的雾气,这雾气正好做了那女子的面纱,她睡得很香,不想让人去惊扰,甜美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羞涩。
塘中的静就成了具体又抽象的东西。它浓郁地向人涌来,由远及近,由上到下,由表及里,顺着人的毛根和肌肤,慢慢潜入到人的头颅、骨骼和脏体……
闭了眼,世间所有的静都蕴积在这里了。觉得池塘更像是一个人的心,空旷而孤独,只能藏,不能说出来,一说出来就浅了,薄了。
似乎耳际忽然就有了那么冷冷的一丝风掠过,划破了这静……睁开眼,便又看见瘦的塘,看见挺的梗,看见垂的微微皱的荷叶,才知道自己也恍惚入了梦境!
其实风一直都在造访荷塘,当它落在干褐的茎干上,就好像密谋了一些光阴;当它落在单薄的叶上,就好像酝酿了一些故事;而当它落在清澄的水中时,又好像传递了一些好的情绪。
有时茎和叶都会轻轻地颤动一下,再颤动一下。有时水面也会轻轻地波动一下,再波动一下……塘里似乎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。这秘密来自它的底部和莲的根部,由那梦境中出来,跌入了现世,携着荷的清香,慢慢渗透到枯梗和残叶之中,再由风送到人的鼻观里来了……
或许,真的只有风和时间知道荷塘的秘密了。
只这冬塘,更像一幅婉约素淡的水墨大写意:残荷、枯茎,萧散冷荒,全由了那画家点厾晕染,笔墨疏简而风格俊逸。
像是人生之境,最终由繁到简,由嚣至静,一抹淡痕,寥寥数笔,简单勾勒,虚实相映,而大片留白,便是最高的境界了吧。
塘埂显然还未睡醒。
我思忖着:它一定很怀念昔日那亭亭净植的美,那田田风动的碧,那饱满籽实的喜,在它的梦境里,是否还有种莲人的劬劳呢?
不过,时间的淡影,都在它的心里了。(曹林燕)